丑人自有艳阳天
红灯区位于章台路。积极分子欧阳修，经常被人唤作欧阳大官人。那里繁花似锦，歌楼舞榭，杨柳堆烟，帘幕无重数。章台路，端的是玉勒雕鞍游冶处，亦是留春处。这是个好地方，柳永常去，周邦彦常去。宋代官员都常去。范仲淹去了，欧阳修去了。后来的辛弃疾也去了。恐怕只有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冤家没有去过。
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没有了章台路，就没有了宋代文学的半壁江山。男人们在这里流连忘返，激发灵感，发春完伤春。
章台路上的美丽女子
这条路，是一条包容的路。路不在宽，有财则行，没财，用才换也行，比如柳永。这里最不关心的，就是你的相貌了。于是欧阳修来到这里，找到了自信。别看他长得丑，欧阳修一生情事不少。其中有两桩桃色新闻，影响颇广，朝野哗然，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，甚至提前终结了他的生命长度。后面我们来扒一扒。
欧阳修官至枢密副使、参知政事，也算国家政要。一个政务繁忙的大官，伤起春来却格外逼真。这是为什么。其实没有什么为什么，本来美政和美文就不矛盾。政绩既斐然，写诗又盎然的同学比比皆是。王安石、辛弃疾、司马光、苏轼，都是如此。两者有相通之处。
言归正传，说说欧阳修的长相。说长相之前，先夸一夸他的其它方面，冲淡一下。因为对比实在太强烈了。欧阳修身为北宋文坛领袖，不是浪得虚名。他是唐宋八大家的旗手，扛把子。他的刷子不单单两把，有一排。他是金石专家，相当于地矿学兼考古学教授。他是古琴演奏家，他是棋力九段的棋手，他是文人书法的开创者，他是《唐书》和《新五代史》的原创，他还是心大的君子，谦虚的高官，爱马的伯乐。他很会玩，哪里好玩哪里玩，哪里有趣哪里去。
他的旗下聚拢了三苏父子、曾巩和王安石，八大家带领一批文化精英，沿着韩愈首倡的古文运动方向，把语言引向了一条康庄大道，结束了之前以佶屈聱牙、浮华奢靡为佳的审美标准。在此，希望我们的文字像美特斯邦威，不走回头路。
他很有才，也很温柔，但是，他很丑。他要是长得像嵇康或者苏东坡那样，也不好，物极必反，太帅容易惹是生非，粉丝围堵不利于文学创作。当然了，丑也不代表一定老实，帅也不代表一定花心。
反正欧阳修与面如冠玉、龙章凤质、风流倜傥、英气逼人、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浪漫这类词句搭不上边。实际情况是，欧阳修“面白过耳，唇不包齿”，也就是说，他是个大暴牙，喝茶可以隔茶渣，被砍可以挡两下。他还瘦小，面无血色，眼睛微突，疑似高度近视。
还好，瑕不掩瑜，有才的人，允许长得丑。一个国家级领导人，长得有个性，哪怕不爱笑，僵尸表情包，又有什么关系？只要他把国家管理好就可以了。帅不帅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标准，郁达夫还夸鲁迅是美男子呢，你觉得如何？怎么会有人附和。节操呢。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鲁迅长得像一号坑出土的兵马俑。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啊。据说当年，先生的女粉丝成群结队，许广平就是其中之一。两相对眼，终于抱得伟人归。这种追星，似乎比较高级，由内心爱上容貌。这种追星，就像吃朵而胶囊的女人，弥漫着一种由内而外的美。
三刀个矮，反光乃仰拍所致。从上到下：鲁迅、舒淇、梁家辉
欧阳修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，母亲郑氏带着他投奔三叔生活。在随州当推官的三叔欧阳晔和大哥欧阳观，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。推官，相当于最高法院政策司处长。专家型人才。有时候，欧阳修记忆模糊，就问，娘亲，死去的爹爹长什么样？郑氏指着三叔说，你看看你三叔就知道了。欧阳修掩面，哦漏，我不要长成酱紫。
随州地处今湖北省北部，古时山重水复，闭塞得很。欧阳修一待一十八年。母亲郑氏出自名门，是他的启蒙老师，可能教学水平一般，欧阳修参加科考两考不中。打击还在持续，一位姓李的姑娘还当面批评他的长相，欧阳修对着铜镜唉声叹气，恨不得拿锤子把牙齿全部弄碎，搞得母亲也觉得生他有愧。其实丑不丑，要有参照物。看看人家大哲学家萨特，三岁时一目失明，个子又矮，导致整个青春期都无比自卑。终身伴侣波伏瓦，美丽而博学，马不停蹄地给他打气，亲爱的，你一点都不丑，你帅得很，你是我的白马驹……就这样，萨特还总是摇头，宝贝别骗我，我知道自己丑。
欧阳修高考复读期间移居离随州三百里的汉阳，为的是一个男人。不急着污。此人叫胥偃，翰林学士兼汉阳知州，学者型官员。欧阳修拿文章当敲门砖，敲开了胥家大门。一如白居易在长安求见顾况。一个篱笆三个桩，一个好汉只要一个帮。宋代科举，前期沿袭唐朝以诗赋取士。考生中，有点门道的，都会找找天线做做推销工作，宣传一下自己的核心竞争力。
欧阳修提着一筐土鸡蛋就上门了，随州嘛，没有什么好东西。胥偃爱才，不计较，客气客气，来就来了，提什么鸡蛋啊，还这么土。看完欧阳修的文章，胥偃决定请他吃肉，估计是土猪肉。欧阳修回到宾馆，剔着暴牙，回想着肉之土味，因肉失眠了。第二天，他写感谢信，送锦旗，感谢“一肉之赐”。这不是单纯的肉肉，这是一记响亮的信号。果然，欧阳修成了胥师傅的门生。
胥偃有两个女儿，大女儿嫁人了，二女儿尚小，年方二七。胥师傅看欧阳修人丑倒老实，只知道埋头用功，有点感动，便经常请他吃肉。其实欧阳修之所以埋头，是因为头埋着，胥二千金就看不到他的暴牙了。胥师傅不知此节，捋须颔首，微微一笑。小伙子，有前途。胥师傅前脚一走，欧阳修便拿眼穿过厅堂，直追小美人后背。
胥师傅是位老师傅，官运通达，升调京师，欧阳修随行。次年，欧阳修高中进士。冬天来了，春天还会远吗。中进士，约等于官帽一半戴头上了。胥二千金看他看了几年，审美发生位移，竟然习惯了。这位欧阳哥哥，长得确实有点低于平均水平，但综合看来，学问、性格、幽默感、善解人意度都还马马虎虎。
于是，双喜临门，放鞭炮，恭喜欧阳修。太祖真圣明，书中真的有颜如玉啊。他的《劝学歌》真不是盖的，乃天下丑人之行动指南，必将成为丑人福音，完美圭臬。欧阳修哼着自编小曲儿，唱着书中自有颜如玉，书中自有黄金屋……进了洞房。
本来欧阳修已经几乎忘记自己长相上的不足了，但主考官晏殊提醒了他。人家新婚娘子没意见，主考官倒有意见。这位晏大人，生了很多儿子，第七子晏几道，写过著名的“落花人独立，微雨燕双飞”。上大学期间，我们经常追寻他的神采和意境，频频悄立于校园桥头，等待那一位从图书馆悠然而至，长发飘飘的女孩。
落花人不见，微雨燕双飞
晏殊长得像嵇康，身高得有一米八，肌肤红润有光泽，一碰就弹弹弹起来，他认为，男人必须长成他这样才合格。当年柳永拜见，他冷嘲热讽，不值一屑；他还做过王安石考卷的手脚，令其跌出前三，好为皇帝的亲戚夺冠开路。这回丑八怪欧阳修求见，且看他如何表现。晏殊以貌取人心理严重，仅是车上隔帘一望，竟然径直离去，只留下一句深深的伤害：原来是个目眊瘦弱少年！
欧阳修第一份工作，是到大城市洛阳当推官。洛阳官场氛围很好，最高长官、知府钱惟是官二代，也是文二代。官场和文场合二为一。钱惟为首，张先、富弼、梅尧臣、欧阳修一群人喝酒、聊天、写诗、吹牛、感悟，顺便办一下公，倒也其乐融融。做官和做诗，两不耽误。自唐以来，以诗赋而为名臣者数不胜数。看来祖辈的幸福指数一点都不比现代人低。他们生活节奏慢，内心世界反而丰富。帝国已逝，文化轻轻松松穿梭千年。现代社会，欲望多了，求而不得，情绪容易糟糕。糟糕复糟糕，这是单调的循环，简单的定律。物质时代，如果物比人大，那就没多大意思了。大面积的颓废将成必然，意味着无聊的后面，还是无聊。
欧阳修在洛阳异常踊跃。宋代的风气啊，唉，啥也不说了，反正夜夜笙歌。喝多了欧阳修就跟梅尧臣吵架。梅尧臣一米八，欧阳修瘦小，两人对决，好似讲相声。欧阳修说，你是贾岛，我是韩愈。梅尧臣不服，韩愈前辈，一代文宗啊，姓贾的不过是苦哈哈的穷诗人。你说反了，来，罚酒罚酒。喝着吵着，第二天，两人和好如初。一旁，官妓载歌载舞，美目顾盼。
欧、梅二人喝酒吵架，好似讲相声
官妓非北宋特产，历代有之。她们登记在册，多是罪人妻女，一般身有特长，亦有尊严，她们可以不卖身，不是可以随便出台“事之”的。除官妓外，还有几个妓种，私妓、营妓、浪妓、生活妓，最后者类钟点工，缝缝补补倒是在行。北宋男人家有娇妻，出门有官妓，懂得生活的真谛。北宋男人欧阳修上班穿着官服，下班写着诗文，灯下读着圣贤书，脑子里除了国事、家事，就是文事和风流事。
欧阳修时常光顾娱乐场所，跟他的长相有关。在这里，他的自信心陡然上浮。丑脸无敌，明眸皓齿相对。和气生财嘛，何况此人有官有才又有趣。欧阳修会弹琴，还能放开性子和妓女乱舞一通，舞步新奇。填词更是不在话下，人丑心思细。这样的大官人，人见人爱。有《南歌子》为证：好个人人，深点唇儿淡抹腮。花下相逢，忙走怕人猜。遗下弓弓小绣鞋，剥袜垂来，丰亸乌云金凤钗。行笑行行连抱得，相挨。一向痴娇不下怀。艳词之所以称艳词，不是一味脱光扒净，而是止于娇羞情态。欧阳修颇有心得。
胥二千金命短，年仅十八居然西去，留下一子。欧阳修作长诗《绿竹堂独饮》纪念，看来游乐宴饮，并不妨碍他对娘子一往情深。欧阳修继娶杨氏。娶过来十七岁，十八岁又没了。就这命。不服，再娶，这回是薛氏，老丈是户部侍郎，部级高官。欧阳修遂调京城。
欧阳修三十岁的时候，得罪了宰相吕夷简。他替时任吏部员外郎范仲淹说话。范仲淹工作负责，说吕相任人唯亲，满澡堂的亲戚了，还往里塞人。范仲淹画了一张结构图，指名道姓，谁是谁的二姨家的孩子，吕相脖子都气歪了。军事家范仲淹就是这么冲。
然而接下来的一件事，惹宋仁宗不高兴了。范仲淹从军事的角度考虑，上书建议迁都洛阳。宋仁宗听了很不舒服，寡人在一马平川的平原汴梁城皇帝坐得好好的，为什么要迁都？区区北辽、西夏小贼能奈我何？我还怕你不成。范仲淹有强迫症，连写《四论》，严厉批评领导。领导很生气，吕相趁机点火，范仲淹终于火烧身。
欧阳修一个箭步上去，操起灭火器就喷。他上书营救，跟着倒霉。范欧二人，携手被贬，一个成太守，一个成县令。太守和县令同病相怜，成了一对好朋友。
二人携手被贬为范太守和欧阳县令
三年后，欧阳修才被召回朝廷。皇帝的这口气可真长，消得可真慢。欧阳修任职于馆阁，新工作是编撰北宋最大的一部书目，《崇文总目》。史学家欧阳修始于此时。第三任娘子薛氏生一子，取名欧阳发。看来当时端的是缺钱。这个阶段的欧阳修，扎女人堆的工作暂放一边。他有正事要干。他时不时地要问，时间都去哪儿。学者的生活，安静而忙碌。
过了几年，北宋和西夏掐架。北宋个子大，但体质差，虚胖，相扑常败下阵来。皇帝很焦急，太没面子。他把失败的原因归纠于官员“庸贪”，吃拿卡要本领一套套，真本事却半套也没有。是时候动动真格的了，谁堪当此任？这时的欧阳修已升任翰林学士知制诰，他再次一个箭步上去，力荐范仲淹，同时脚踩吕夷简。弹劾，我弹死你。这招有个说法，叫“举贤辟佞”。宋仁宗担心自己龙椅摇晃，痛定思痛，罢吕相，起用范仲淹为副相，即参知政事，起用王安石的第一任领导、大帅哥韩琦为枢密副使，也就是军队副统帅。一文一武两员大将，发起了“庆历新政”，新政的目标人群就是，庸贪之官。
欧阳修当然是有功之臣了。履新，任“知谏院”，类政研室加宣传部，负责理论舆论口。欧阳修著《朋党论》，打造贤人政治品牌。新政就是改革，改革就是利益重组，这不单单是动人家蛋糕的简单问题，有时候人家会觉得，这是抢我老婆，抢我钱包，骂我爹娘，欺负我娃，甚至是想要了老子的命。于是小人抱团，群起而攻之。
小人抱团，群起而攻之
欧阳修不甘示弱，他玩捕鱼达人是行家里手，他连发重炮，弹劾网杀十余条臭鱼。但池塘里臭鱼烂虾实在是太多了，它们集体发臭，宋仁宗也架不住了。宋仁宗对宰相晏殊说，晏大人，你倒表个态啊，你站哪一边。晏殊老谋深算：我的陛下，手心手背都是肉啊，您让子弹再飞会儿……转过头去，晏大人呷了一口酒，一把搂过官妓，来，唱一个，“一曲新词酒一杯”。
田间地头蛇鼠一窝。新政一年即收工。临时工范仲淹、韩琦又被贬了。至于欧阳修，自然有人负责收拾他。果然，机会来了，有人弹劾他。说欧阳修与自己的养女张氏有一腿。这位张氏，四岁起开始寄养在欧阳家，是欧阳修之妹的已故老公和前妻生下的女儿。这乱的。长大后，张氏嫁予欧阳修的侄子，却与佣人苟且。奸情败露，闹到官府，张氏反咬欧阳修一口，说她嫁人前早就过了一手。谁的手，欧阳修的大手。这事吸眼球，可堪重用。报复者蜂拥而上，拳打脚踢，口诛笔伐。宋仁宗不大相信，这么丑，也有人要？但是我堂堂大宋，人伦事大。联也救不了你。
欧阳修因家丑而出京，贬滁州，正值不惑。滁州，对的，《醉翁亭记》中提到的，“环滁皆山也”的滁州。欧阳修来到滁州，仿佛烦恼全都除去了，人也快乐起来。本来官场失意，应该颓废、抱怨、纠结、郁闷才对，可欧阳修却很快乐。这恰恰说明欧阳修本质上是一位文人，而不是一个政客。眼里只有利益，蛮可怜的吧。无趣，比长得丑还可怜。退而有山水，不也挺好的吗。不过对那些人来说，山水之乐，只是对牛弹琴吧。牵绊名利之人，走到哪里看见的，都是一个色调。
欧阳修到任不久，号称北宋第一散文的《醉翁亭记》诞生了。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在乎山水之间也。太守谓谁？谁被贬还这么嗨？庐陵欧阳修也。丑男的《醉翁亭记》，美醉多少翁。醉翁真可爱，看起来像个美男子了。
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在乎山水之间也
滁州太守欧阳修，给老朋友梅尧臣写信。“某此，愈久愈乐，不独为学之外，有山水琴酒之适而已。小邦为政期年，粗有所成。固知古人不忽小邦有以也。”写信如家常，不浮夸，然不失优雅，这便是古文运动的方向。越呆越快乐，为政粗有所成，欧阳修还真是谦虚。实际情况是，他为“滁人”做了不少实事，兴修水利，建下水道，申请减负，惩办污吏。他还抽空研究历史，撰写七十四卷巨制《新五代史》。杰出的文人为官，眼里都有老百姓。他们的骨子里，流淌着希冀政通人和的血液。百姓也不会忘记他，醉翁亭，已成热闹景点。
欧阳修在滁州干了三年，调任扬州太守。他扬州种下一棵树。这是棵柳树。这棵柳树植于平山堂前。扬州人叫它“欧公柳”。平山堂也是他亲自主持修建的，是扬州人踏青、纳凉必备之上选。欧阳修的继任者薛太守，也在平山堂种下一棵柳，下了红头文件，令州县官员一律称“薛公柳”。他派人打探，民间是不是也这么称呼啊。调查的结果令人失望，除了几个马屁精，没人称什么“薛公柳”。他一调走，薛公柳即被腰斩。
欧阳修执掌扬州仅一年，口碑载道。其实并不奇怪。爱民如故嘛。他的学生，后来的苏东坡不也这样，在山东登州只做了五天太守，就留下了“五日登州府，千载苏公祠”的不朽美誉。名师出高徒嘛。平山堂前，欧公柳随风摇曳，恰似那一低头的温柔。
欧阳修丁忧结束后官运来了。母亲郑氏享年七十有二。当年被诬与养女有染，欧阳修耿耿于怀。这下好，迁吏部郎中，充龙图阁学士，佩紫金鱼袋，这是要升的信号啊。可他兼任“流内俭”，掌官吏进退赏罚才六天，就被打小报告了。辞职后的欧阳修闭门著《唐书》。这事说明，有个兴趣爱好多么重要啊，人在官场上上下下，浮浮沉沉不至变态。而后七改派八改派，接着出使辽国。辽国归来，表扬，嘉奖，欧阳修升官了。
北宋荐人排行榜，欧阳修当属榜首。看看都有谁，开封府尹包龙图、外事专家富弼、大帅哥韩琦、砸缸司马光、变法王安石、老对头吕夷简之子吕公著、出将入相文彦博、南丰先生曾巩、啥也不用说的苏氏三父子……清一色国家栋梁之材。有上有下才有位子。除了荐人，还参人。欧阳修居然把一代名将、最高军事长官狄青参掉了，理由很离奇，也很合理：军中威望过高，易生哗变。好吧。这也行。皇帝也准奏。你们是商量好的吧。可怜的狄将军躺枪，郁郁寡欢，不到一年，卒。
欧阳荐人，荣登榜首
欧阳修是荐人。他有荐人的便利条件。他是科举主考官。他借高考推行古文运动。他将北宋高考做了改革，分诗、赋和策问三大块题型。这一顶层设计，改变了多少人寒窗苦读的用力方向。学子们一时半会没有转过弯来，哪有这样出题的，跟我们复习的内容都不一样。《四朝国史》有载：“欧阳修知嘉祐二年贡举，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，修痛排斥之，凡如是者则黜……场屋之习，从是遂变。”也就是说，第一批小白鼠考生有人欢喜有人愁。有人沉没，也有人浮出水面。发散思维者胜出，因循守旧者，对不起，请出门，右拐，有个井，可以跳下去。
考生中苏轼脱颖而出，表现得清新脱俗。但是可惜了，欧阳修以为这么好的文章，定是出于自己的学生曾巩之手，为了避嫌，把第一给了别人。苏轼屈居老二。后来拆卷一看，这文章，字也好，文也好，绝对好。再一看，我的天哪，不是曾巩啊，好尴尬。欧阳修越看越喜欢，汗都出来了，“不觉汗出，惊为异人。”他到处架喇叭，宣传他发现的宝石苏子瞻，“老夫将放他出一头地……三十年后，无人道着老夫也！”果然不出所料，欧阳大官人料事如神。苏东坡横空出世，光辉照大地。
提携后起之秀，也需要有大胸怀。唐宋八大家，北宋占六席。这六席，席主欧阳修，其余全是他学生。
千百年来，历代考生的共同心愿
接下来，欧阳修顺风顺水。然而在京师做宰执的第八年，欧阳修又遭遇到一桩桃色事件。朝野上下夸他身体好，需求旺。和儿媳吴氏有染。这叫“帷薄不修”，民间叫扒灰。帷薄，指帘子后面发生的那些事。当年说他和养女，现在又是儿媳。欧阳修是自产自销生产队的大队长吗。
空穴不来风，无风不起浪。这浪来得莫明其妙。事情原来是这样的。还是利益惹的祸。欧阳修夫人薛氏有个堂弟，当官犯了事，跪求欧阳修出手相救。遭拒后，该堂弟“怨修切齿”，于是当故事大王。这故事经与欧阳修有宿怨的朝廷官员之口，到处宣扬，登时有鼻子有眼，宛如亲见。小道消息，娱乐新闻，号外号外。当然了，假的真不了。了解他的大臣声援他，不会的不会的，欧阳修只玩外面的，不玩家里的。刚上台的宋神宗也写安慰信给他，还把多嘴之人黜之。尽管这样，欧阳修还是郁闷得垂头丧气。京城之地，太龌龊了。老夫呆不住，于是上表乞外放。
于是，欧阳修成了三百里开外的欧阳太守。亳州任上，欧阳修也没闲着。爱民如故，宽松执政。人老话多，开始写回忆录。他在回忆里夹带故事，六十年的物是人非，生动活泼。写完回忆《归田录》，他又开始写《六一诗话》，点评唐宋诗人，一不小心创造了一个第一，成了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第一本诗话。
儿子欧阳发不时发来线报，朝廷有新动向，王安石酝酿大动作。王安石的八个中央调研组分赴各地考察，气势汹汹。熙宁变法推开时，欧阳修居兵部尚书、京东东路安抚使，并掌青州大权。作为他的学生，王安石有理由对这位德高望重、桃李满园的老师有所期待。但王安石好生失望。青苗法颁行全国，欧阳老师坚决反对。
欧阳修行东路安抚使之权，下令一路之内，抵制青苗法。一定要把害虫杀死、杀死、杀死。和中央作对，这是作死的节奏。改革如火如荼，势不可挡。欧阳修的漫漫仕途走到了最后一站。改知蔡州。过了不久，朝廷加封他特进兵部尚书、上柱国，食邑四千户，实封一千二百户。“特进”是荣誉衔，也就是说，他这把老骨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，可以光荣退休了。退休后，欧阳修定居蔡州隔壁，颖州。
晚年的欧阳修照样艳福齐天。黄昏漫步颖州湖边，他总是让一个从洛阳来的美貌歌妓搀着，纤手为玉杖。洛阳女子轻声细语，唱是谁在耳边，说爱我永不变，啊，只为这一句，断肠也不怨……其实她唱的是欧阳大官人的名作《生查子》啦：去年元夜时，花市灯如昼。月到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。今年元夜时，月与灯依旧。不见去年人，泪满春衫袖。走着走着，老人突然驻足发问，你觉得，我长得帅吗？洛阳女子认认真真地回答，欧阳大官人，您可真幽默，您真的很善良，很慈祥，呵呵。
欧阳修心中充满无奈
这一年，欧阳修六十有五。学生苏轼、苏辙、曾巩带来生日蛋糕，专程赴颖州给他过生日。遥远的京城，王安石、司马光等人纷纷发来贺信贺电。吹完蜡烛，切完蛋糕，苏轼还头上插花，为老师献舞一曲，“插花起舞为公寿。”真是中国好学生哪。他即将到杭州上任。西湖有幸得苏子啊。欧阳修这么想着，安然入梦。
我的指航明灯、精神领袖——欧阳老师，带着遗憾离世了。享年六十六岁。六十六年来，只落了个“呵呵”两字收场。没有了他，我也这么丑，我该怎么办，我的出路在哪里。我常于半夜惊醒。欧阳大官人，您别走，您再教教您的学生，三刀我：人丑当如何？早上醒来，对着镜子，我默念三遍，重要的事情都要重复三遍：丑人当自强！丑人当自强！丑人当自强！
我反复告诉自己，人丑不要紧，看着看着……就习惯了。其实人生的种种努力和奋斗，不过是，在自卑和超越中进行的切换。三刀自创的俗语说得好，丑人自有艳阳天。所以，不必担心。洗洗睡吧。
油和米，Youandme（你和我），敞开大门欢迎你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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