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道流年
14国一戴嘉宁
那年我四岁，你三岁半。午休的时候，我们是上铺的邻床，幼儿园卧室里散发着松木淡淡的木质香气，还有牛奶的香甜味。你转过脸颊，比牛奶香甜。你手里拿着一摞风靡幼儿园的小浣熊收集卡，你的小手探过我们之间的隔断，分享给我你的卡片，我羡慕极了，一会儿你说你困了，你把卡片要回去，安静了、睡着了。我幼稚的心思却被这几张好看的卡片搅得颇不平静，“易安，你睡着了吗？”我悄声耳语，你丝毫没有反应。我拍了拍你的肩膀，你睡得真熟。我索性使坏“翻栏杆”到你床上，翻了你所有的兜，都不见卡片。我很不开心。这是我对你最初的记忆。
后来再遇见，我七岁，你六岁半。我爸爸带着我遇见跟着爸爸的你，爸爸们说好巧，你们可以一起玩索道秋千了。我们两人坐在可以滑过一片湖的索道的秋千上，我望着你的眼睛，它们真大真灵动，我暗想。记得我们来回坐了两次秋千，然后离别。那天我很开心，那时我第一次坐这样的秋千。
我们的父母是同事，我们住在同一个家属区，高中前的我们，彼此认识，却从未打过招呼。缄默相遇在一个小区，彼此再沉默趋向自己要走的地方。
小学时，你会骑着车子路过我要走的那条小路。每每余光看到你的到来，我都如强迫症般挺直腰身，把碎发夹起，然后目送你的背影。之后我表哥的奶奶去世，丧礼上遇见易安的妈妈，才知道，我和易安是没有直系血缘的远房亲戚。初中时你成绩优异，我们仍然无视彼此，形如陌路。初中毕业后，你恋爱了，和你们班的一个女孩，那女孩和我是朋友。我没有异样的感觉，因为那时我也恋爱了，和别人。那年暑假你妈妈给我妈妈捎来某样东西让你送到我家，而我去取。你穿着黑色跨栏背心，小麦色皮肤散发着阳光的气息，你微笑着，嘴角上扬着完美弧度，你自然地给我打招呼：“Hey，给你！”就仿佛我们之前也很熟。我该怎样言述我那一刻的心跳呢，只知道神经和身体都如麻痹一般，只有心跳、仿佛全世界都能听到它的不安分。我磕磕巴巴的说了句谢谢，然后落荒而逃。回去之后再想，和现在的男朋友在一起，也从未有过如此心动的感觉。那天的心跳在平淡忙碌的生活里平息。我们都活在不同的爱情的故事里，难以记起彼此。
高二暑假的七夕，我去卖玫瑰花。我向易安抱怨卖不完了，他拿出一百块买了我一桶总价值不超过三十块的玫瑰。那年，我男朋友隐瞒着我和其他女孩在一起了，而全身心投入学习的我丝毫未察觉，知道真相的那天晚上，我愤怒几何，已经难以言说。记得那天晚上易安陪我聊天，有一搭没一搭，却始终不愿意对我的恋情问题表态。我生气的说那个人渣真是太过分了，瞒了我那么久他简直可以被保送北电了。“其实有时候我们往往是刻意遗漏一些细节的。”你说。那一刻我很痛，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伤口被揭开了最后一道保护，血淋淋的翻晒了，易安说的对，已经有太多细节暗示，我却自我安慰如鸵鸟把头藏起。易安给我讲，他的女朋友喜欢看电影，他大年初一的时候等了一夜的队，只为了买到女朋友想看的那场电影的首映场的门票。电影买到了，手机响了，男声说“你以后离她远点。”他就这样成了笑话。他说，她昨天还抱着我，今天就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了。他冷静地给我讲他狗血的故事，我们成了患难姐弟。那天晚上我们在QQ上对话，谁都没能安慰谁，我心情压抑于是随意爆粗谩骂，丝毫不顾形象。他就听着，然后讲更惨痛的故事让我不那么难过。第二天是电影《致青春》上映日，我和易安约好去看。我肿着眼泡，你骑着我的小电动车载着我。电影院人太多了，我们竟然找不到挨在一起的两个座位，我们分开坐在对角线上的两点，最远的距离。电影结束后我们在KFC吃了雪顶咖啡，然后一起回家。那是我和易安的第一次约会，他穿着笔直的小西装，我则狼狈不堪如怨女，那天我幼稚的想，如果他是我的男朋友，那该是件多么有面子的事啊。
高三元旦，我们被组织在一个乐队里，我是主唱，你是吉他手。我仍记得那旋律，孙燕姿的《第一天》，也就是从那时开始，我们终于熟略起来。你帅气的日益不可收拾，高三疲于学习的我，无非是人生中最邋遢的时候。可是，能和你唱一首歌的感觉，真好。我缠着你让你教暑假教我吉他，你说，好。
高考结束，你和说好的一样，我去你家学吉他。我手好小，和弦压不住、够不着。你就会用手来给我固定手应该在的位置。我又感到心跳难以控制了。你早就过了中山大学的自主招生，只要过一本线你就可以稳稳地去中山读你最喜欢的计算机专业。我说我也要去广州，我肯定要去广州的。你陪我在网上查资料，我仍在信誓旦旦。后来，你考上中山大学。真是巧的过分，那是我从初中就梦寐的学校、那是我最想去的城市，我说你真过分，我真羡慕你。而我只是考上了省内一本。出榜的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问我去了哪里，我很压抑，告诉你我只能留在省内了。你说女孩子离家近比较好，我说我考研也要去中山，你等我。你说，好。
这一个暑假漫长，我总是独自一人去遛狗，你晚上和爸妈回来看到我牵着狗的背影。晚上你给我发消息说，你又自己遛狗去了啊。我说，没人陪，你陪我好吗。你说，好。你真的信守承诺，陪我绕着小城最美的湖边绕了一大圈，我们共同语言少的可怜，在一起的几个小时，都被我们用沉默耗掉。你仍在怀念你的前女友，因为每每谈及她，你的眼神都好哀伤。后来的日子里，你忙于考驾照，我有时会在QQ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你聊几句，开几句玩笑，就能让我开心整整一天。
我忘了我们在小区里有多少次偶遇，命运安排了那么多次让我们见面，我出去买零食会遇见回来的你、我出门遛狗会遇见面带倦容的你、我坐在小区花园的大理石椅子上悠闲的读书时，Leo突然跑开，我去找他的时候，发现它在缠在你脚边。为什么我们彼此不熟悉呢？认识近乎二十年来，我们交集却少的可怜。连上天特意想为我们安排故事，都被我们尴尬礼貌的微笑抹去。
几天后，闺蜜张灵毓来我家。晚上我们两人下楼玩，我们在小区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之后，我发现到了你房间窗户的楼下，很巧的是，你的窗户亮着温暖的黄晕色光。我给你发信息“在家呢吗？从你窗户往下看。”没有几秒，果然，我看见你掀开窗帘，我给你挥手，我看看闺蜜灵毓，我们一起捂着嘴笑，竟是这样莫名其妙。不一会儿，我收到你的信息“我下去找你玩好不好？”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提出的约会，开心之余，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，如果是我自己在你家楼下呢？那天我们三人走着我俩走的同一条路，不善言辞的你今晚显得格外活跃，你们两人津津乐道，我像极了电灯泡。晚上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。闺蜜躺在我床上，她手机震动，是易安的消息，他给她说晚安。我的手机安安静静。那天晚上，我和灵毓背靠背，我眼泪湿了枕巾，彻夜未眠。就像许久想不通的问题，以一种最让你没有尊严的姿态，给了你答案。第二天醒来，我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般笑对闺蜜、一起逛街，一起聊天。可我真的好难过，我只能把坏心情留给自己。
再聊天已经是临近易安开学了，易安给我抱怨暑假作业没时间做，作业内容是一本名著的读后感。我用一天的时间看完了那本书、又用一天的时间写出了读后感。晚上，我给你信息说我写完了。你激动地说快发给我快发给我，我说好啊可是我有条件的。我犹豫了好久，感觉这个要求有些过分。公主抱，我说。你说，好。我把文章发给你，你说真好真文艺，你高考作文五十几？我心里暗暗欣喜。
你如约等在我家楼下。我们又重复着那同样的路线，我说，你从这里，抱着我走到那里，我指着两百米以外的路口。你说，好。我把手臂环在你的脖子上，你有力的臂膀把我托起。起初我有点不知所措，竟然开心的尖叫。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，嗅着夏末青草香、湖水的湿气，和他身上淡淡香皂味与荷尔蒙的香味。我感觉自己完全醉倒在了他怀里，如此没出息地、如此贪婪的，我真怕他感觉到我的心跳。你念叨着说我真重，走到半路，你让我先下来，你片刻休息，说，来吧，还没走到说好的地方呢。再一次，你张开双臂，我再一次双脚腾空，我欢呼着我好开心啊！你安安静静的走着，我再一次把脸埋在你胸口，贪婪地猛嗅他的气息。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容易满足，就是一个拥抱，虽然是我要求来的拥抱，就抚平了我心里积攒已久的皱纹。二百米有多么短，终点到达时，我仍舍不得我的梦境，在我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时，片刻永恒。多想给你说，我爱上了你的拥抱，而且，我早就爱上了你。
两天后你就要离开了，到隔着大半个中国的广州。我用一天时间做了人生中第一份蛋糕——提拉米苏，takemeaway，本来说好你走的那天给你，你说早上你会来我家楼下拿。结果你说你家亲戚不断来看望你，你根本难以抽身。我牵着Leo，把蛋糕装进盒子里，蹑手蹑脚的走到你家门口，刚刚放下盒子，就听到你家门打开的声音，我像小偷似的落荒而逃。后来你给我说是你爸爸开门要下楼，你爸爸淡定的把蛋糕给了你。我牵着狗狗，低着头沿着草坪往前走。“沈容熙！”我听到你叫我的声音。你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上，探出头和手，你大幅度的挥着手“再见！”我愣了一下“再见！”晨光熹微，也没有你的笑容美。我呆滞的望着你家轿车直到它消失在视线里，我抬起手，微微挥挥手，再见，不久还会见。
一直以来我一直在问，为什么我们的命运看似被捆绑在一起紧密难分，但我们却始终不会走到我想要的那一天。太多巧合，或许我们早该在一起，只是错过了；或许我们还没有到在一起的年纪，需要等待时机。我自以为是的暗自喜欢你，我知道你对我的小心思了然，却难以对我有不同的心跳。其实那么久的岁月里，我都以一种自卑的姿态仰望你爱慕你，你一直是我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原因，因为配不起，所以得不到。请相信我一直在打磨自己，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闪着光，向你在的方向狂奔，你是我的信仰。亲爱的小孩，你住的城市会有我的思念因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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