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崖洞吞噬夜重庆怪谈故事

      洪崖洞吞噬夜    

1

“妈妈她……掉进江里了。”

说出这句话,已经是十年前了。

那年秋季的一天,重庆的气温不知出于何种理由,骤降得比雪融时更低,清瘦的冷风丝丝刮过小窗,枯叶子飞过书桌被吹到小南的脚边,小南云淡风轻地讲出了上面的事。

爸爸正在喝一种叫“江小白”的酒,酒瓶上醒目地印着“你不会想一个人数着时间变老”字样的语录,“啊,小兔崽子你说什么?”酒气熏了过来。

“妈妈死了。”

“小兔崽子,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爸爸将方形的酒瓶掷在桌上,液体从瓶口流出,滴在木地板上,喝酒的人突然瘫在桌前,也像一滴巨大的酒液,被滴在了爬满常青藤的房间里,不一会儿,呼噜声便响起了。

小南进卧室取了一张毛毯披在爸爸身上,然后坐在爸爸旁边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
妈妈虽然长得十分漂亮,说比得上老电影里的女明星也不会失礼,但她却是一等一的暴躁恶妇。重庆女人的性格本来火辣,她们将男人训得无言以对也并不稀奇,但言语恶毒到妈妈这种程度,则绝不多见。

就拿喝酒来说,爸爸偶尔会向妈妈请求:“老婆,今天就让我出去喝一点小酒吧。”他眯着纯情的小眼睛,用拇指和食指比出韩国人热衷的那种爱心:“两三口而已,想喝得不行。”

爸爸首先会挨一记耳光,妈妈使的劲儿,让整个房间都颤抖起来。“喝喝喝!喝喝喝!喝死你好了!我让你喝!”妈妈的声音充满令人惊惧的洪荒之力,小南不得不捂紧自己可能炸掉的胸腔。

如果把酒拿回家喝,酒瓶就会成为妈妈的凶器。

妈妈如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,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夺过酒瓶,顺势在桌角一磕,碎玻璃的飞溅中,酒瓶露出一圈可怕的玻璃齿,一点犹豫都没有,玻璃齿便被刺向爸爸的额头。小时候,小南还会大哭(最后总是滴着血的爸爸来哄他),但随着爸爸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,小南对自己的恐惧感到绝望了。

爸爸呢?

在重庆方言里,就是一个典型的“耙耳朵”。

在当年14岁的小南记忆里,爸爸温和得不可思议,在与妈妈的交手中,他没有发过一次脾气,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有。

现在,小南24岁,他站在妈妈当年消失的地方,静静地等着妈妈消失的那个时刻到来。

不知是不是秋季寒潮的缘故,这名为滨江路的地方不见太多行人与车辆,冷风一丝一丝湿润地刮来,长江与嘉陵江交汇的滨江地带蒸腾起平素难以听闻的水流声,道路内侧的吊脚楼则因为人流稀少的关系,显得颇为消瘦。

爸爸也在那次大醉之后,突然消瘦起来,仿佛身体里也有什么变得稀少了。

“你妈妈从哪里掉下去的?”6个小时以后,爸爸醒过来了:“小南你为什么不报警,还有……求助,附近应该有人才对。”

“可是……妈妈掉进水里又……不是什么大事。”小南说出这种话来。

意思就是没有求助的必要,就让妈妈跟着江水飘走好了。有这种想法,小南自己都被吓得不轻——妈妈再如何恶毒,始终是妈妈啊,怎么可以目睹妈妈死去而无动于衷?

儿子如此大逆不道,照理说应该大发雷霆的爸爸却也没有特别的情绪。

“你带我去那个地方。”爸爸说:“我不能没有你妈妈。”

“可是妈妈已经被江水冲走了。”

“我有办法把你妈妈找回来。”

“妈妈那么可怕,为什么还要找回来?”小南的声音很微弱,但仍然被爸爸听见了。

“什么可怕,你妈妈可是温柔得不得了的女人呢。”爸爸边这样说着,边拾起掉在地上的大衣,做出一副要出门的架势。

小南不安地皱了皱眉,毕竟爸爸已经开始说胡话了。

两人去了滨江路的洪崖洞。

秋季的寒风在街道上更为肆无忌惮,甚至挟裹着针尖一样细腻的斜斜雨丝。

“是这里吗?”奇怪的是,爸爸这样问的时候,眼睛望着的不是下面的江水,而是另一边的吊脚楼。

“嗯。”

“妈妈什么时候掉下去的?”爸爸来回踱着步。

“昨天……晚上,”小南犹豫地答道:“还是……今天……早上。”

“几点?”爸爸问:“你还记得吗?”

“12点。”

“12点?”虽然没有表情,但爸爸竟然用了一种震惊的语气。

“12点?”爸爸又问了一次。

小南有点紧张:“那时应该,听到了解放碑的报时。”

“10月23日12点……12点,”爸爸喃喃自语地,重复念着这个时间:“上一次是10月4日……九月初九……,…………”

“小兔崽子,你妈妈不是因为掉进江里才消失的吧?”

爸爸突然面对小南,说。

2

那,妈妈是怎么消失的呢?

已经长成一个英俊青年、头发漂染成浅黄色的小南,倚靠在淡淡的夜风中,吐着烟圈,回忆起当天晚上的怪事。

那天,妈妈准备了菊花酒和重阳糕,说要出门祭祖,一向唯妈妈马首是瞻的爸爸竟然反常地躲进卧室,陪伴妈妈去焚香祭拜的,只能是14岁的小南了。

无论是在风景一晃而过的公车上,还是在灯火阑珊的步行中,妈妈都不说一句话,阴沉、伤感得可怕,小南只好默默跟在妈妈身边。

妈妈祭祖的地方,就在洪崖洞。小南到洪崖洞的次数不算少,但随妈妈在此祭祖,还是第一次。妈妈选在一棵硕大的树下供祭香火,那里恰好是灯光无法照射的地方,鸠居堂的线香被点燃的一刻,细细的烟便鬼魅地升入荧绿的树叶中。

虽然身在树和夜共同的阴影里,但只要一抬头,洪崖洞温暖的景色便全部掉落在小南的眼中。

随着香一截一截被烟带走,一叠一叠黄表纸在树下燃烧入灰烬,妈妈的哭泣暴躁地开始了。缅怀先人的哭泣,再怎么想,也应该是温柔细致的,但妈妈完全沉浸在旁若无人的嚎啕中,哭泣里还不时蹦出“爸爸、妈妈”的大声呼唤。

小南把头仰得高高的,没想到妈妈哭声中的洪崖洞更为流光溢彩。

重庆的夜景,最值得一看的就是洪崖洞吧,小南这样想着,似乎这里和他有什么渊源。白天,虽然这里也算造型独特,但没有灯光加持,不过就是普通的民俗风貌区,到了夜晚,灯光亮起,洪崖洞便确实令人惊艳了。

黄澄澄的灯光沿着吊脚楼屋檐和柱棱的轮廓爬下来,又在每一根柱棱底部闪出水花飞溅般的强光,然后融进小南的眼里。面对如此参差唯美的景色,小南不禁朝这片灯光伸出了手。

附近的解放碑传来报时的声音。照理说隔着那么多大厦,又有妈妈的哭声,无法听见才对,但小南还是听见了,随着报时的到来,洪崖洞的灯色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,透过桥下的江水,都能清楚看见里层的灯光在向上推移,仿佛从前面的吊脚楼后爬了起来,将后面的房子照得更亮、更温暖了。

伸向灯光的手竟然也碰到了真实的东西。

那是……某种……画布一般的东西。

小南吃了一惊,赶紧收回了手。近处的灯光似乎荡了一下。“究竟怎么回事?”,怀着这种心情,小南又将手伸出,再次碰到了……画布,强迫症般将手使劲伸进灯光深处,画布似乎在力的作用下凹进去一个小点。

远处的灯光也在晃动了。

恰恰气流猛烈,洪崖洞竟如一幅风中的画荡漾起来。

小南站了起来,慢慢退到远处。他环望四周,这个时刻,滨江路没有一辆车经过,实在太奇怪了。这样的氛围,使他想起更小时候听过的滑稽传说:每隔十年的重阳夜,洪崖洞民俗风貌区会化为一张巨大的画,立在它本来的位置,而画上的其中一扇门可以被打开,如果有谁刚好路过这扇门,便会被门吞进画中,十年之后,门再度开启,这人才能出来,至于门背后是怎样的世界,无人知晓。

不是都说洪崖洞夜景好像日本动画导演宫崎骏的画一样美吗?原来它真的会变成画啊!小南这样想着,又慢慢靠近了洪崖洞之画。

画确定了,而那扇门又在哪呢?

小南一扇门一扇门地触摸过去。

说不定外公外婆就是在这里被门吃掉了呢。

想起来,似乎的确是4岁那年,两位老人就突然失踪了。妈妈不觉得他们还会回来,所以才来这里祭拜吧?

手就要推到巨画上的下一扇门了。

“小南,你疯了吗!”突然,妈妈的嘶吼传来:“你这个野孩子!讨债鬼!挨千刀的小兔崽子!”妈妈的话里永远没有作为母亲和妻子该有的温柔。总是在骂难听的话,甚至不惜使用男人的口头禅。她头发凌乱地冲过来,如果手里有刀,说不定会直接扔过来呢。

小南看着妈妈,推了那扇门。

竟然开了。

充满恶臭与腥气的风从门内溢了出来,风中夹着一些若有若无、奇怪得可怕的声音。

眼角余光也瞥见了门缝里的一片漆黑。

“小南!!!”相比怪门,妈妈的声音似乎更能把人吞掉。

门渐渐裂开更大的缝,似乎有什么鬼东西就要冲出来吞噬门边的人了,妈妈发疯地奔跑起来:“小南!!!”,那张恶狠狠的脸让小南打心底里厌恶,等妈妈跑到自己身边,小南往后一退,然后使劲全力将妈妈推进了门中。

砰!

所有灯光迅速闪动起来,第一排吊脚楼背后的灯光再次落下去,射出一排排魅影,洪崖洞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。

小南再次推开那扇门,门内已经是上楼的手扶电梯了。

就把妈妈这样关上十年吧,外公外婆不是也在那边吗?

这十年,我和爸爸好好活着就是了。

好冷啊!小南缩了缩脖子,也顾不得擦掉眼泪,迈不了步子似地走着。

3

“啊,原来你妈妈被洪崖洞之画吞噬了呀。”

爸爸这样陈述着事实,似乎一点也不吃惊。

“小南,你知道那扇门背后是什么世界吗?”才从酩酊大醉中醒来,就在路边,爸爸又喝起酒来。

“黑漆漆的,什么都看不见。”

“那扇门背后,有真实的世界。”

“什么真实的世界?”

“地球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小块,在黑漆漆的宇宙里漫无目的地漂着。”爸爸喷出一口酒气:“你妈妈她,到那样真实的世界里去了。”

看来一喝了酒,爸爸就开始胡话连篇,虽然已见识过传说中的画面,但爸爸的话仍然显得过于可怕。

“爸爸,我们回家吧。”小南低声说。

“哪里有家这种东西呢?”

爸爸在酒里凄厉地笑着。

到底在说什么鬼话?小南这样悄悄地腹诽。

“你不知道吧?茫茫宇宙的深处,其实生活着一群叫饕餮的怪兽。它们可是什么都吞得下。行星、恒星、飞船、空间站,它们甚至可以追着流星跑,好像不吃到那颗倒霉的流星就无法罢休。猪、牛、羊、面包、土豆,这些东西虽然小,但它们也很喜欢慢慢咀嚼,仔细品尝味道。有一天,饕餮们来到了温暖的太阳系,它们先是围坐在一起,将太阳一点一点给吃掉了,地球失去公转引力,开始在宇宙中乱窜,饕餮们甚至听见了它的尖叫,它们追着它,直到将它举在手中,像撕烤好的牛肉一样,把地球撕成一片一片,今天是香港,明天是东京,后天是加州,一块一块的,它们把这些繁华的地方丢进嘴里,吃得津津有味,整个太阳系,都是它们吞咽食物的声音。”

也许是妈妈的离奇消失,加上“江小白”的酒精作用,爸爸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呓语中。

“最后只剩下重庆了。”爸爸说。

小南谨慎地环顾四周,如果不算上洪崖洞奇幻夜,一切都是那么普通、寻常,根本不像发生过如此可怕又没有科学依据的事,但爸爸并没有停下的意思:“人类不得不做最后的反抗了,他们请来了德高望重的结界师,说服结界师牺牲自己的生命,在这个地方设置了永恒的结界,”爸爸口中的“这个地方”,恐怕就是洪崖洞吧:“所有剩余的人类都被保护在这边,而饕餮们,被封印在了另一边。但因为结界师的力量有限,所以每隔十年,结界会在重阳这一天还原成它本来的样子,如果有人不慎打开布在结界上的通道之门,他就会被那边的世界吞噬进去呢。”

听上去,爸爸的话果然就有明显的漏洞。

“如果是这样,为什么每年都还有出国旅游的人呢?”小南问:“不是说地球只剩重庆这一块了吗?”

“小兔崽子,这是个虚拟的生态世界,哪有什么出国旅游?那些有钱人一进江北机场,就都会睡着,他们只不过是在梦里的岛上晒太阳呢。哈哈哈哈哈!这群傻瓜!”

爸爸歪斜着身子,发出这样的嘲笑。笑完之后,他又猛灌了好几大口酒。小南有点担心了,他可没力气把爸爸扛回家。

“爸爸,我们先回家吧。”小南拉了拉爸爸的大衣衣摆。

“回什么家,小兔崽子!”爸爸捉住小南的手,将小南使劲甩开,语气也变得更漂浮了:“你妈妈都被吃了,哪还有什么家?”

“妈妈那样的女人不在了,不是挺好吗?”小南再次说出大逆不道的话。

一个耳光被甩在小南脸上。

爸爸第一次发脾气打了人。这倒把爸爸自己吓得不轻。只见爸爸左右为难地在原地转圈,喃喃地念叨着:“我的脾气回来了,我的脾气被还回来了,你妈妈一定已经不在了……”

在这种不安中,爸爸开始了痛苦的回忆。

“20年前的重阳夜,又到了结界被打开的日子。我从那扇门出来的时候,你妈妈正站在门外。令人难以忍受的腥风扑面吹向你妈妈,但你妈妈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难受,她只是睁大好奇的眼睛,微笑地迎接门里的东西。我实在太饿了,本来打算像行尸走肉一样,见到谁都得先咬上一口再说,但当恶臭不已的风把你妈妈的长发吹动起来,她看上去是那么可爱、温柔,我哪里舍得伤害她?于是只好绕过她,消失在夜色中。不如去吃点其他东西好了。我当时就是这样打算的。后来,我犯的罪使我不得不东躲西藏,你妈妈又收留了我,并且为了防止我再犯罪,她把我身上最危险的东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,否则,你妈妈也不会变成这么暴躁的女人,自你出现就没给过你一次好脸色,她这么做,可都是想保护你爸爸,小兔崽子,你妈妈她可是世上最温柔的女人啊。”

爸爸已经完完全全瘫软在路边了,手里的酒瓶也滑到了江水中。小南战战兢兢地靠近爸爸,想把满身酒气、满嘴胡话的爸爸扶起来,爸爸的头发湿粘粘地遮住眼睛,他头也不抬,再次将小南甩开:“兔崽子,你不知道吧?你爸爸我……是……是一只饕餮啊,你是饕餮和人结合才生下来的……兔崽子……如果你妈妈真是被江水卷走,爸爸可以把江水吸干,找到你妈妈……”

“爸爸!”小南执着地去拉爸爸,却看见爸爸在发生奇怪的变异。

爸爸的腿消失不见了,身体逐渐变成了类似羊的身子,眼睛顺着脸颊掉到了腋下,头越来越大,嘴也越来越大,里面的牙齿伸长,演变成了极其锋利的形状,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的、浮雕上的怪物。

爸爸的这一身,散发出可怕的恶臭。

就在这恶臭之中,巨大的轰鸣声自上方的天空传来。他抬头望去,只见洪崖洞上空,不知何时竟然有了好几架盘旋不去的飞机。听说每年的重阳节前后,洪崖洞都会有战机巡逻,看来,这便是所谓的战机吧。

“爸爸!”小南在战机的轰鸣中靠近那只体型越来越大的怪兽,怪兽却突然伸出巨型手爪温柔地握住小南,在令人吃惊的风声、水声中,将手爪伸到江的另一岸,把小南轻轻放在了那里。

小南奔到江边,只见对岸突然升起无数绚丽火红的烟花,洪崖洞在翻翻滚滚的烟火中朦胧地颤抖着。

人类用上这种强度的攻击,对岸那只饕餮兽的碎片,开始与烟火的磷光共舞了。

4

小南:

妈妈明天要做一个大手术,手术之后,妈妈可能就变成另一个人了,所以妈妈写下这些话,希望你将来能够看到。和你爸爸结合,真是妈妈人生中始料未及的事,但既然结合了,就要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丈夫付出不是吗?(小南你将来有了女朋友,也要抱持妈妈这样的心情才好。)等有了小南你,看见你可爱的小手在蠕动,嘴唇也粉嘟嘟的十分可爱,妈妈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,妈妈必须拯救你爸爸。我想迟早有一天,你会知道爸爸是一只饕餮怪兽,那妈妈就不隐瞒了。对于饕餮的贪婪残忍与进食欲望的强烈,妈妈查阅了不少资料,在《山海经》、《左传》、《吕氏春秋》这些古籍中都有记载,虽然说法有所差异,但足够拼凑出饕餮的全貌了,但妈妈才不相信宇宙中会有那么一条巨龙,产下名为“饕餮”的儿子们呢。(似乎感受到妈妈在这里掩着笔笑了的样子)但所有古籍中都没有记载到的一点是,饕餮的所有行为,都是依靠暴怒的情绪在趋使,当然,典型的就是吃,吃东西的时候,被进食的人或生物在进食之前,就被饕餮的暴怒吓死了,所以饕餮很少能吃到活物呢。表达爱的时候,饕餮也是一副肝火旺盛的样子。你爸爸就曾经拿着一枝玫瑰走到妈妈面前来,怒不可遏地嘶吼着:“臭婊子,我他妈喜欢你!”似乎意识到不对,他赶紧道起歉来,口气还是臭得要命:“臭婊子,我他妈吓到你了!”真是脏话不离口,声音大得窗玻璃都要被震碎了,妈妈我简直被逗得合不拢嘴。不得不说,那可真是快乐的日子。但只要没有了愤怒的趋使,你爸爸便不会产生饕餮的进食欲望了。所以妈妈请了能完成情绪转移手术的匠人,妈妈要将爸爸的所有愤怒,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来,因为妈妈就算愤怒,也不可能去吃人呀。所以明天过后,妈妈就要开始对我们可爱的小南发脾气了哟,但妈妈会尽量克制的,也请小南不要害怕妈妈,妈妈保证永远都不伤害小南。最后,妈妈还有一个请求,在妈妈死后,愤怒的情绪会再回到爸爸身上,那个时候,请小南不要离开爸爸,好吗?小南你可以答应妈妈这件事吗?

读到这封信,已经是小南19岁的那一年。

小南和一个附近的大学女生在家里睡过之后,女生不知道从家里的哪个角落发现了信封,然后交给了小南。女孩离开后,小南才打开信封,读完了妈妈的手书。

看来,写完信的第二天,妈妈便在匠人的帮助下,完成了对饕餮愤怒的接收。

愤怒的,其实根本不是妈妈,而是自己吧?在把妈妈推进那扇门的时候。

小南乏力地坐在椅子上。

泛黄的老信纸含着自己的折痕,躺在夏日窗前的书桌上,信纸边缘还有淡粉色的小花装饰,重庆的热浪裹着蝉鸣摇进窗来,小南对着窗户脱掉衬衫,露出了洁白、青春的上身。

能再见到妈妈吗?那个写信之前的温柔的妈妈?

见到了,又该怎么请妈妈原谅呢?

自己任由爸爸被战机炸掉这件事。

5

变成画的时刻,恐怕是洪崖洞最动人的时刻了,而在这最美之中,却隐含着最可怕的事物。

如十年前一样,一扇门一扇门地,小南逐渐地在画上探寻。其实不来也没有关系,毕竟已经独自生活十年之久,往后的人生似乎也就可以顺其自然地延续下去,但仔细想想,这样的人生也没有特别值得期待的地方,所以不如怀抱着“再见一次妈妈”的心情,进到另一个世界看看。

“你妈妈一定已经不在了,”爸爸说过这样的话,但说到底,这也只不过是爸爸的猜测。

门再度打开了,忍受着扑面而来的腥气,小南走进门中。

有人进入门中,那门仿佛得到了某种心满意足的献祭,立即便合上了。“外面的世界,一定又恢复正常了吧?”这样想着,小南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异世界。

虽然阴暗,没有任何灯光,但这个世界并不像当初自己瞥见的那样一片漆黑,无数喉咙蠕动般的声音在四周响起,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自己被难以计数的怪兽包围。

奇怪的是,小南的上空漂浮着无数若隐若现、时明时灭的萤蓝色光斑。

“那是什么?”心里这样问着,小南将手伸向了那些光斑。

“别碰。”小南的前方,响起这样的警告。

是一只饕餮在说话。用难以形容的、丑陋的声音。

饕餮从怪兽军团中站出来,渐渐靠近小南。

“一碰到他们,他们就会永远消失。”饕餮说:“对于你来说,他们算是同类,对于我们来说,他们可是唯一的照明工具。”

“什么同类?”小南问。

“他们是灵魂。我们只吞掉人类的肉体,灵魂会作为渣滓被吐出来,好让他们飘在空中为我们带来光明。你也看见了,如果没有他们,这里就会一片漆黑。”

对于小南而言,这真是难以置信的事实。但爸爸都已经变成饕餮了,还有什么是能令人震惊的呢?

“他们会永远这样闪烁吗?”小南问。

“是的。永远。所以我们的世界会越来越光明,我们再也不用待在3万光年外那不见天日的龙穴里了。”饕餮继续靠近小南:“你也会变成这样的灯火,这么年轻的你,一定会发出温暖的光芒吧?”

小南后退了一步。

饕餮们逐渐围了过来。

“妈妈,如果你在这样闪烁着,能看见小南吗?”小南抬头望着难以计数的人类灵魂,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块饕餮的碎片,摊在掌心里。

那是爸爸的碎片。十年前,小南回到江的另一岸,悄悄藏下这样一块。

“妈妈!妈妈!”小南大声呼喊着。

一只灵魂缓缓地降落下来,散发着暖融融的融光。

她在小南的掌心轻轻飞舞,最后,吻在了那块饕餮碎片上。

那是小南从未见过的,妈妈温柔的一面。

果然,灵魂不能触碰任何东西,饕餮碎片的周围,光淡淡氲开,最后完全消失了。

妈妈永远离开了。

小南升上天空的时候,仿佛看见夜色之中,飘起了无数美丽的、萤火虫一样的光斑,密密麻麻地,浮游在洪崖洞温暖的灯火中,渐渐地,他们飘啊飘,在那边的世界里,飞进了千家万户,说是团聚也好,藏身也好,总之,他们似乎有了一丝丝快乐可言。

不过,这可都是幻想呢,即使身在地狱,也没有办法抛弃的温暖的幻想。

—完—

作者简介:蒋卿,重庆秋歌文化编辑,80后,男,摩羯座,毕业于四川农业大学。曾获《上海文学》新人奖、台湾桐花文学奖、今日头条影评大赛一等奖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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